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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数字化的挑战及其误区

2000-01-20 来源:光明日报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黄式宪 我有话说

新旧世纪之交、伴随着以因特网和信息高速公路为主体的“第四媒体”的登场,电影与电脑联姻,已成为世界性的大趋势,也是中国电影艺术家无可回避的一个新课题。

当电脑高科技数字技术被引入电影制作,它显然不会也不可能完全取代传统的电影拍摄方法,但却势将为电影的审美创造提供一种制造“影像奇观”的新的可能性,势必带来电影艺术生产力的再一度解放。但在同时,若对电脑数字化“虚拟现实”(VirtualReality,略称VR)的功能过份迷恋或夸大,则又必然会给艺术审美思维造成一个新的误区。这或许是一种新的文化悖论。

据说,今天的电脑技术已经为我们展现了它卓绝的创作才能(?),电影将从此不再“以现实反映现实”,而是以“假想的现实”制造现实,以高科技(电脑三维动画)“虚拟现实”,并以此将人类的想象做无限的延伸(?)。

更有甚者,有的断言:科技手段正从电影的工具变成了电影的本体,未来的电影世界或将是一个艺术家逐渐“淡出”,而电脑工程师不断“切入”的时代。

这里,人们所遭遇的,恰恰是一个既古老又常说常新的“新拉奥孔”式的话题,涉及艺术创造中本与末的审美辩证关系问题。人所共知,电影在其问世之初,曾被视为“魔盒”般的科学玩具,是说不上有什么审美意义的。卢米埃尔所发现的“纪实影像”与梅里爱所发现的“魔幻影像”,百年间被后来者运用来揭示人的生命现象、社会变迁及其文化底蕴,或创造神话以折射人的现实并展开审美的想象空间,形成两种不同的叙事模式和审美风范。但无论纪实性或魔幻性,作为造型手段和载体,都只是“末”,而不是“本”。法国著名导演阿贝尔·冈斯有一句名言,说:“构成影片的不是画面,而是画面的灵魂。”

所谓“画面的灵魂”,我的理解,正是对人的形象的独特发现并将形象升华为美。电影从“杂耍”或“电光玩具”的最初身份,逐渐找到了电影自身的美学本体,这才进入了艺术的殿堂。如今,继声音、彩色之后、电影又借助微电子技术而发明了“电脑生成图像”(ComputerGeneratedlmages,略称CGI)的新手段,主要是在梅里爱式的魔幻影像的构造上提供了更广泛的可能性。这种CGI技术的功能,就其质的意义上说,并非无所不能,更不可将其妄称为“卓绝的创作才能”,事实上,它只是拟代式地、以假乱真地制造出以传统摄影手段难以做到的“视觉奇观”(如“星球大战”式的宇宙幻象、科幻片的奇特景观、灾难片的拟真场景、灵怪片的恐怖幻象等等)。电脑“虚拟现实”(VR)的本领也是有其极限的,它无论如何做不到重塑人的灵魂,更无力揭示生命的瞬间现实,如由表演艺术家以自身的血肉之躯及其生命体验所创造出的艺术角色的人性的“瞬时影像”(借用巴赞语)。VR的拟代影像,永远达不到这种表演艺术所创造的审美境界及其扣人心扉的魅力。在《阿甘正传》里,那个著名的肯尼迪总统与阿甘相互握手的“历史性”画面,尽管在技术拟代的层面上堪称“天衣无缝”,却掩盖不住这画面所潜含的“游戏性”(是解构历史的“游戏性”而非实在的“历史性”,两个角色跨越时光隧道会面但却并不能产生“瞬间现实”的真实感)。倘若从对电脑数字化的崇拜出发,将此类“游戏性”场景的再现视为“审美的创造”,那么,电影将不再呈现“能够撩拨情思的人生的各个瞬间”(巴赞语),它将可悲地倒退回其诞生之始的“科学玩具”的原初身份。舍审美创造之“本”而逐技术奇观之“末”,这是一个多么富于高科技诱惑力的误区啊!

是的,有这样一种重拍《乱世佳人》的“创意”只抠“下由克拉克·盖博饰演白瑞德的影像原型,换掉费雯丽而捧出一颗“新星”,并将故事新编。但是,可以质疑的是:这是在玩“影像游戏”,抑或是在从事艺术美的创造?!

是的,也有借口“观众参与叙事”的美妙名义,制造《致命的诱惑》(或任何动作片)式的A、B结局,或作种种“故事新编”。同样可以质疑的是,这与玩电子游戏机的乐趣究竟有什么质的差别?!

是的,还有一种新的评论模式,撇开对于电影作品作总体的历史/审美的评断,却孤立地去赞美某部电影中电脑数字化的镜头数目和时间长度,说什么某某片子因数字镜头超过12或18分钟因之便超越了《侏罗纪公园》而成了“中国的斯皮尔伯格”云云,这岂非审美话语的荒唐化?!

“殷鉴”不远。德国著名电影理论家爱因汉姆于1938年面对银幕上的“有声成灾”,以“逆潮流”的理论锐气,写下了著名的文章:《新拉奥孔:艺术的组成部分和有声电影》,他反对脱离艺术的必要性去滥用声音以及电影技术的进步,维护形式工具的纯粹性,并尖锐地剖示了由于滥用新技术而导致的“人类心智趋于萎缩”的畸态现象。

与“有声成灾”十分相似,脱离审美创造的前提而去炫耀数字技术制造的“影像奇观”,这类“数字化成灾”的危机也绝非什么“将来时态”的怪物,以世界视野来论说,其实恰恰正是世纪交替期迫在眉睫、俯拾即是的畸态现象。人们所渴望的,无疑应是让数字技术融会于银幕审美的创造。诚如莱辛所早就预言的:“凡是为造型艺术所能追求的其它东西,如果和美不相容,就须让路给美;如果和美相容,也至少须服从美。”

对于电脑高科技进入银幕,笔者宁愿持一种审慎的乐观的态度,而不屑于落入人云亦云的盲从的陷阱。更深一层地论说,当人们为电脑技术向电影高速进军而欢呼喝彩的时刻,保持几分理论的沉静应是十分必要的。就当代世界文化面临的境况而言,由于因特网以及电脑数字技术的惊人发展,冷冰冰的电子想象力势将构成对真正审美创造力的威胁;而在网上,处于弱势的民族文化则势将被强势的民族文化所兼并而被同一化;同时,人的自主性空间也势将出现危机,人们面对着各种“影像”所构筑的VR(虚拟现实),便会身不由己地逐渐背离(或疏淡)现实的人际关系中的情感交流和生命体验,以VR(虚拟现实)的生存代替了真实的生存。我想,面对电脑无个性的空间以及人生现实被虚拟化、审美创造被解构化的危机,拥有几分文化的清醒和沉静,该不会被目为是一种“杞人之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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